打從玻璃門被推開那一刻,似乎整間店的光芒都集中到了走進來的女孩身上。一雙纖細白皙的手,在夏日午後反射著照進店裡的斜陽。她輕盈地走到書架前,瀏覽著一整排的新書。 人們的眼光很快地就被吸引了過去,她太明顯,白皙得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。

  他放下手中的書,向她走去。

  靠近時,光韻香味從她的髮梢間散開。她側過臉來,微笑。接著又拿起了一本小說翻閱了起來。

  忽然有人從背後輕拍了一下。小友這才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小小的夢,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小心陷入睡眠。在微光中看見青空站在面前,指了指身後的舞台。他知道這意思是要準備換景了,於是很快地起身就位蹲在汶汶的背後待命。幾秒之後,整個舞台就暗了下來,小友張開原先瞇起的眼睛,看準了標點,走向舞台中間,抬起椅子,轉身,從容地回到側幕之後。換景燈一熄,又陷入了黑暗當中。


Behind the Curtain

  

  開燈、關燈、開燈、關燈,對於心不在焉的小友來說,轉眼之間就下工了。這中間,有時候似乎只是無意識地精準執行每一個任務。熄燈之後,整個劇場就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緊急照明燈的綠色光芒。

  「喂,你去不去?」下工後,一行人走在走廊上時,青空忽然轉頭問小友。
  「什麼?」青空的聲音似乎把小友拉了回來。
  「去玩啊!我們要去汶汶家,來不來?反正明天開始休演,等到下次上工前可以休一整個禮拜耶。」
  「喔!」又走了一會,小友才又想起什麼事情似地看了看手表然後忽然開口。「今天晚上不行,我還有點事情要去處理。」
  「處理什麼啦!難得有假耶!」青空用手肘頂了頂小友,「走啦!」
  小友只笑了笑,揮揮手,轉進了另一條走廊。「你們去吧,我今天得去些別的地方。」說完,就又從容地消失在黑暗當中。

  她的飛機今晚抵達。從倫敦經過十二小時半的飛行,到了香港又再花上兩小時飛到台灣,深夜十點從倫敦啟航,第二天深夜十點才踏出桃園國際機場。彷彿整趟旅行除了冷冷清清的深夜機場外,就幾乎都被困在狹小的機艙裡面度過了二十四小時。反正航空公司也都要把窗戶關上,恍恍惚惚之中十個小時到哪去也不會知道。就當作是旅行支出的一部分。
  說回家嘛,卻又好像不是。這片土地充滿了記憶,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改變太多的面貌,然而仍然如此陌生。每一次短暫停留,說是回台灣,離開卻也是回英國。可是人們的眼光是真實的,不管在台灣還是英國,她都無法避免地被視為外人。
  或許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,對她來說,飛行總是很不真實。直到走出自動門這一刻,轟然覆蓋而來的潮濕的空氣包圍住自己,才感覺到似乎又回到了現實。左邊不遠處,深黑色POLO已經停在路邊等著她。拉起簡便的行李,她向左走去。
  放好行李之後,她坐上副駕駛座。當車門關上,轉眼之間就又回到了一片靜謐。似乎又回到了飛機上 ,冰冷乾燥的機艙,連空調的聲音感覺起來都如此地相似。在駕駛座的他不發一語地轉開了音響,讓柔和的音樂慢慢溢滿整台車。接著他才啟動,溫柔地開離機場,開上了深夜的高速公路。

  「耳環很好看,法國?」他說。
  「嗯,你怎麼知道?」
  「和其他人比起來,他的品味不難猜。」兩人都輕輕笑了起來。
  「他又求婚了。」她淡淡地說。
  「那妳答應了嗎?」
  「怎麼可能。法國耶,而且,你知道我不打算在三十歲前定下來。」
  她接著停下了一會。「我可能暫時不會再出國了。」
  「喔?那這次會待久些了?」有些訝異地,他稍微轉了頭,用餘光看了看身邊的她。然而,黑夜裡其實只能稍微看見她的輪廓,然而即便如此,也能夠感覺得出她白皙的皮膚在黑夜裡明亮得像是發光一樣,更別提她深邃的眼窩。
  「嗯,這次想留在這。」她緩緩地說,一邊用手輕撫著微捲的長髮。
  兩人又陷入沉默,車子裡只留下鋼琴的聲音柔柔地搖曳著。
  「工作呢?」他開口說。
  「那邊辭了,已經先連絡到新的工作了,和你一樣,在台北。」
  「這麼快?」
  「嗯,還沒確定啦,只是先連絡上了而已。」語畢,她轉頭看向窗外,一片漆黑的高速公路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車。幾乎只剩下空蕩蕩的暗色大道。
  「我以為…你不喜歡長待在這。」
  沉默。
  「試試吧,我也想感受看看,哪裡真的像家。」

  一夜沒睡,琴坐在窗邊的小桌台,就著微弱光線,看著筆電螢幕,關上信箱,關上即時通。她起身拉開厚重的深黑絨布,早晨陽光馬上湧進了落地窗,整個小套房頓時間亮了起來。
  「喂…」幾乎是在光線湧進的同時,他就醒了過來,並馬上拉起棉被蓋住自己。
  琴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,想起他的習慣,側著頭輕輕地細嘆了一口氣,又把窗簾拉回。房間頓時恢復黑夜,好像只是一道閃電剛剛誤闖了進來停留了一會,又消逝了。

  早餐店門前,四個人分別靠在兩張沙發椅上。小友、青空、郁欣、汶汶,他們都已經是從大學到現在的朋友了,先先後後都進到劇團來工作之後就約定好,每周都會抽出一天一同用餐。

  「前天和你逛街那個人,是誰啊?」青空興致昂昂地問著。「外國人耶。」小友這才想起前天在誠品遇見其他人這件事情。當時,青空和其他朋友雖然都在和自己說話,可是眼神都在看著姐姐。就像現在大家忽然間都注意著他的回答,然而其實都不是要聽自己的聲音。

  「她不是什麼外國人啦…」又來了,這個問題不知道要被問到多少次,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。家族聚會上從小大家就圍繞在姐姐的身旁,上了國中、高中,每次兩個人一起被人看見,大家都會對她充滿興趣。屆時,忽然間就又會變成了接近她的跳板。她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,一樣在這裡長大,一樣有自己的個性,一樣吃喝拉撒,只不過是膚色和骨架不一樣,憑什麼大家眼睛裡面好像都只看得到她,好像她是一顆閃耀的星一樣。在她身邊,感覺自己不過只是襯托的夜。偏偏她又是個外向的女孩,能言善道,在記憶裡面,她不管走到哪裡好像都可以輕易地交上朋友。而自己相較之下幾乎不存在。不管怎麼作,她身上混著的血統似乎就是讓她高人一等。

  然而,面前的三個人雖然已經認識多年,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存在。

  小友低頭不語,見狀,郁欣開口打破了沉默:「你們有聽說吧?劇團好像有新人要進來。」
  「新人?」小友這才從思緒中被拉回餐會的現場。
  「嗯,上一場結束之後,聽說這次的導演要換人了。」郁欣接著說道。
  「咦,終於啊…」青空一邊喝水一邊說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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