躺在新買的枕頭上面,幾乎是瞬間整個疲累的身體就被切斷了連線似地放鬆了開來。然而我還沒有失去意識。我意識到我的手肘忽然間收縮折了回來,然而卻沒有任何觸感。早上喝的咖啡勒緊了我的頸子,然而我的身體已經失去連結。我的背正在從緊繃當中斷開放鬆而疼痛著。我聽見從牆壁裡頭有來自樓上的聲音,陌生的鄰居正在移動他的電腦椅,塑膠質的小輪子滾動著。天正要黑了,我沒有力氣去打開燈。忽然有種衝動想要打電話,可是我的行動電話正靜靜地臥在電腦桌上,和我的汽車鑰匙以及房門鑰匙一起。我沉沉睡去。
我聽見海浪捲動著沿岸的卵石發出一連串的滾動聲。唰,好像海浪中的維納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新鮮的海風從她的唇齒之間劃過。我張開眼看見一片黑暗,夜。直到我的瞳孔放大,我才看見她,冰冷冷地,躺在石堆之中,銀冷的月光灑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。我回到了那晚。殘酷的夜晚。那一晚我死去。那一晚我從夢中醒來。
房間空蕩蕩的,沒有開任何的燈,一片漆黑。我感到飢餓。又餓又渴。這個房間變得好陌生,如此凌亂,東西都不在它們原先該在的地方。有一點點地冷。我換了一件黑色上衣套上。時間如此地緊迫地追逐著,而我失去意識。沒有顏色,這房裡的東西都沒有了顏色。抓起行動電話、鑰匙,套上襪子。我亟欲離開這個如同墳墓一般的黑色箱子。
拉開門,看也不看地就踏出去。然後我就開始下墜。墜落得如此快速,我只看見不同顏色的亮光很快速地從身邊一閃而逝。我向上看,在門的那頭我看見另一個自己,也在朝下看著我。而我透過另一個自己看見我自己。
一團糟。
就是這樣,一團糟。
為什麼是回到那個夜晚,在墜落當中我想著。為什麼不是另一個夜晚,雖然另一個夜晚同樣地令人痛心,至少那時候我知道我已經活了下來。而且是從天堂復活過來,雖然這樣同時意味著我將回到凡塵面對這一切的苦悶與沉痛。活了下來的我冷冷地看著墜落的我。我們不都是這樣嗎?你真以為從天堂回來世界就能夠多麼地美好?我想起活下來那一刻聽見的話語。不,這個世界還是沒有變,在變換的一直都是我們自己,一千年前如此,一千年後依然如此。我們不停地變,像是短暫的流行樂,可能沒沒無聞,可能成為一時之選,然而隨著時代移轉,都會變成過去的聲音。而對於當時的自己,只剩下懷舊的心。
我們無法開口,在面具底下發不出聲音。這世界的文化緊密地綑綁著。而我們還沒走出燈光底下。還找不到一個理由能走下台,因為若孤單地走下去了。就得要獨自在黑暗當中摸索,像是在黑夜裡溺水的人浮浮沉沉地試圖抓住什麼一樣。
我看見他,戴上了面具,穿上了我的鞋子。發動了我的車,離開。儘管我知道他沒有那個勇氣拿下面具,但至少他會活下去。他會。我們都會。